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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:

早上，我们要去西塘。

出门在外，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打出租车，是有一定风险的，特别是一些小城市，容易被黑，被坑。隐约的不安全感，就像案板上的肉，等着任人宰割。不想打出租车的。但，从嘉兴老城区到西塘，有30多公里，要倒几站公交，再做长途车，单程至少两个小时。而小长假时间太紧，要争分夺秒，出租车自然最合适。

一大早，很顺利在路边拦住一辆红色捷达出租车。女司机听说我们要去西塘，立马热情洋溢，兴高采烈地用嘉兴话对着对讲机一阵哇啦哇啦，别的没听懂，只听见她一声高过一声地喊：“西塘！西塘！”高兴的溢于言表，差点都快唱起来了！我好像明白了，这是个“大活！”

我坐在副驾驶位置，先定睛观察，车窗下面摆着出租车标配的名牌，警示语，广告贴，花花绿绿，布满灰尘。同样灰突突的还有女司机的面颊，不修边幅，不施粉黛，粗枝大叶，粗声大嗓。回家好几天，我到现在也想不起来，她穿的什么衣服，只记得她一路上高八度的声音，穿透耳膜，充满快乐。

最先让我开始轻松的是，她这个地主对我们这两位客人充满了好奇。

“你们，是哪里来的？”

“黑龙江。”

“黑龙江好远吧？”

“远。我们那里雪刚化，草还干巴着那，到你们这里来看绿色。”我如实说。

“哈哈哈！那是两个天气啦！”作为嘉兴人的自豪感，顿时从她胸膛里冲了出来：“对呀，外面来的人，都说我们这里绿化好呢！”“我们这几天有一点冷空气，前几天，很热很热的，都穿着短袖了。”

上车前的戒备和小紧张，就这么被她给搞松弛了。

女司机成了热情的免费导游，一路上，嘴巴就没有停过。

介绍当地的房价是怎么因为上海那边一个政策，就从六七千，涨到两万的。介绍，西塘归嘉善，嘉善归嘉兴。说的差不多了，还会补一句：“你听得懂吗？”

我们老实回答：“听得懂。”然后“导游”满意地接着讲。

说完她的观点，还会启发式问一句：“你说对不啦？”“对！”

氛围越发轻松愉快。

说着说着，女司机冷不丁冒出一句：“我将来，要去一趟北京！我要去看看天安门！”

不知怎么，我竟然心里一沉。

她怕我没听清，又强调了一遍这个重点心愿。我忍不住“哎呀”一声，欲言又止。

“你去过吧？”

“嗯，我去过。”我尽量表现的平常语调，“你肯定能去！”

她受到了鼓舞，特别开心。眼睛都笑弯了，好像远远地看见了天安门。

我有点走神儿。尽管，在我印象里，北京的四季都是人流如织，但真不知道，究竟还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人，那么渴望，却至今还没有去过北京，没有看见过天安门？

是的，她还有比天安门更重点的事。

她有两个孩子，女儿22岁，读大三；儿子17岁，读初三，都是“要钱”的时候。令我惊讶不已的是，她的两个孩子读的都是封闭式私立初中，每年学费三万，而她和老公开这台车月收入3000元。她说，对于有钱人家，这个学费不算啥，但对于我们家来说，我尽了最大努力。我连小学都没读完，写的那个字啊，不像样。我的文化太不高了，我想让孩子们有点文化。

此刻，一股热流从心里往上翻涌，鼻子有点酸。

一份敬意油然而生。

我忽然特别愿意听她继续絮叨。

听她说，女儿在杭州读师范，“勉强一本，超的也不多。小姑娘，做个老师也蛮好的。”

听她说儿子，男孩子未来要养家的，要是挣不到钱，老婆挣得到钱，你腰杆挺不直啦！妈妈是过来人，懂得。对吧？

也听她感叹：“小孩子，他不懂，等他懂得，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
她对儿子这所私立学校比较满意，“虽然学费贵点，但很好，老师管的很严。” 村里的学校，好的苗子都到外面去了，留下来的有好的，但是有些小孩儿不好好学，好的也要跟到坏的里去了。

昨天，去开家长会，老师说距离中考69天，但是上学只有50天，因为还有放假啦。

儿子成绩不太稳定，要看他自己的实力，目标是嘉兴最好的学校，嘉兴一中！这位能干的妈妈说到“嘉兴一中”这几个字，特别有力量。

这台车，连带手续，是十多年前夫妻俩借东挪西凑40多万，买下来的，下定决心未来靠它生活。先是老公自己开，儿子刚出生第二年，她考下驾照。“老公太累了，我要帮他一起养家。”她说，儿子，要花钱的。

她没有去过北京，甚至连只有80公里远，半个小时火车的上海也没去过。她有点遗憾2008年世博会那年，儿子太小，没去上。一样80公里外的杭州，只去过灵隐寺烧香，跟别人一起包车，早晨四点半出发，烧完香早早回，西湖没去过。

她，几乎哪儿也没去过。但是，在她心里，有着发着光亮的远方。

她的理论朴素而清晰。她供孩子念书的信念坚定。她心目中保有对上海，北京的神圣向往，对我们大东北黑龙江的好奇，对偶尔能拉个大活儿的满足和窃喜，对所有未来的乐观和努力。

半个小时，在她的故事中眨眼而过。还没有到西塘景区，我的心里却已经满满当当。

相信，有一天，她一定会去北京的，去看看天安门。